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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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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王小歇了一陣,還有王妃陪著,起身的時候小郡主邁著小步走過來好奇地看著他,德王撲過去就撓她的小脖子,逗得小郡主咯咯笑個不停,他跟小女兒又玩到了一塊兒,被王妃命令仆侍強行侍候才好好著衣。

世子一本正經地在坐在椅子上,眼睛一直看著父親和妹妹,偶爾憋不住了,會淺淺地笑一下。

宋小五聽著師爺的報,等時辰一到,就帶著一家人出門,去往賢德門等候從正德宮出來的皇帝。

走出來不久,早上剛停的雪又在空中紛紛揚揚了起來,眾人的步子邁得小心了些,德王回首,接過了在聞姑姑懷裏的小郡主。

北晏的臉蛋被寒風吹得紅彤彤,被父親抱過來,胖嘟嘟的小臉蛋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,德王拉緊了裹住她的裘衣,因女兒的甜笑加深了臉上的笑。

宮裏過來迎他的公公見德王神情和悅,請安的聲音都大了些,“請王爺安,王妃娘娘安。”

德王和宋小五朝他們一行人頷首,過去後,聞杏帶著丫鬟給他們送了紅封,“公公們新年大吉。”

大年初一,內侍們沒推辭領了。

德王一到賢德門,正在半路上的燕帝就知道了消息,走在後面的宋韌一看前面有人小跑著來報,就知道女兒他們已經到了,不由擡頭翹腳往前看了看。

給他執傘的公公躬著腰笑道:“宋大人這是想德王妃娘娘了罷?”

宋韌回道:“娘娘許久沒回娘家了,是有點想了。”

“宋大人和王妃這是父女情深啊。”

“公公不知,本官家裏就這一個小閨女,那是捧一家手心裏長大的。”宋大人跟誰都聊得來,有話說。

旁邊董之恒聞聲挨近,笑道:“想必王妃娘娘小時就已天資聰穎,才華橫溢罷?”

宋韌打哈哈,“家學淵源,家學淵源,小女小時跟著我耳濡目染,是學了不少東西在手。”

多智必妖,德王妃的來歷朝中的大人物們心中早有了定論,但宋韌能十年如一日睜眼說瞎話也是本事。

董之恒董大學士撫須笑而不語,他跟德王府交好,跟宋韌也交好,只可惜立場不同,無論他怎麽示好,宋大人就是不跟他交心,是條誰都占不了便宜的老狐貍。

“宋大人,董大人,腳下小心。”走前面一步的的符簡這時回頭,提示他們小心過門檻。

皇帝坐龍輦,他們步行跟在後面,符簡這廂等了後面的人兩步,很快宋大人就跟符簡同肩步行了。

“宋大人,也是許久不見了?”之前符簡被燕帝召進書房說話,跟宋韌沒說上話,這廂才算是面對面上了。

“符大人,”宋韌拱手,“哎,老矣,身子大不如前了,這一冬天老夫一個冬天都沒出過幾次門,盡在家貓冬了。”

“宋大人保重身體。”符簡一路跟宋韌說著類似的家常話,直到賢德門近在眼前,能看到德王一行人了,他方才轉了話題,頓了頓,道:“此前前去西蜀,鄙人曾去拜訪過德王妃娘娘,娘娘跟鄙人說過一句話,至今記憶猶新。”

宋韌側首,洗耳恭聽。

“她道,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;又道,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。”符簡背手,看著前面雪中的身影,臉上看不出表情:“她說這天下的興衰,帝王有帝王的責任,臣子有臣子的責任,百姓有百姓的責任,而世道不興,全國上下誰都無法幸免,正是這點……”

他轉而頭向宋韌:“說服了我,從而說服了聖上。”

但這也沒讓你們少為難德王,少苛求德王府,哪怕時至今日亦如此,宋韌笑笑,朝符簡拱手,“慚愧,慚愧。”

“宋大人何愧之有?”符簡微微一笑,“不知宋大人等會見到王妃娘娘,能否替本官把這句話回贈給娘娘?”

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,這句話德王妃既然能跟他們說,想必也能跟自己說罷?

“自然。”宋韌應下。

“聖上駕到。”前面起了傳報,落後於龍輦的諸人皆加快了步子,宋韌慢一步落於符簡,又笑著等董大人邁過他,這才低著頭跟在了兩人之後。

董之恒走在前面,回頭看了他一眼。

宋家一家,無論老小,個個都沈得住氣,也不知是如何教出來的,一個驕敗的也沒有,更有甚者,不求出人頭地,反倒出走燕都,遠走他鄉謀生,讓人嘖嘖稱奇,也讓董之恒不由得深思,宋韌此舉,是提前避禍,還是深信族人在異鄉也能紮根延伸?

宋家蟄伏,諸家起勢,宋家又會給各家送人情,在聖上面前更是百依百順,董之恒對宋韌這種什麽都忍得下,什麽都不爭的脾氣也是嘆服。

在外盛傳德王妃冷傲無比,其父卻是個毫無血氣的諂媚鼠輩,也不知道宋大人是怎麽忍得下的。

前面德王府一家人與皇帝見過禮,皇帝給德王叔賞賜了輦車,德王謝過恩典,帶著媳婦兒女上去了,一點兒也沒客氣。

宋韌想上前說話,但被德王府那邊的人有意無意地攔下了,便沒有再刻意上前。

大燕天壇建在北山禁山龍吟山之下,龍吟山是歷朝必圍之地,傳言山下龍脈能護天下數千年,集天下氣運於一山,每一年山中必有異象發生,且被民間嘴嘴相傳,發展成天方奇談。

龍吟山歸屬於皇城,只是前去天壇之路不許建府立街,這一路前去四周廣闊,馬車劃過覆著雪的石板路的聲音因此也顯得格外空曠。

這是宋小五第一次前去龍吟山下的天壇。

他們出紫禁城時,雪下得越發大了起來,這一近龍吟山,雪卻是停了。

由禁衛軍帶頭的官兵們連著幾日趕工,尚只掃了一條道出來供皇帝一行人通過,怕再下下來的積雪阻礙了馬車的通行,數百人皆等候在山後待命,沒想一直下的雪卻是停了,這倒是省了他們不少事。

德王府的鐵衛由立春帶頭遠遠跟著,接近龍吟山的時候被禁衛軍攔了下來,立春上前跟領頭將軍套近乎沒成功,帶著手下退了一裏地,就近候命。

這次德王府但凡在京的鐵衛分作了三路人馬隨時待命,立春帶的人是唯一一隊在明路讓人看著的。

前去天壇之事,王妃無所謂,德王心裏卻是有些發慫。

這種毛慫到了近天壇就愈加明顯,眼看就要到了,馬車裏,德王忍不住跟王妃小聲道:“早知道我昨晚就不在皇兄面前吵架了。”

妖女看著他。

德王被她看得心裏發涼:“怎麽了?要不我們就不去了?我病著呢。”

他有托詞。

“你周家祖宗要是想讓我死,”德王妃沈吟了一下,含蓄了一點,“我應該早就沒了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沒事。”

宋小五是一家人第一個下去的,世子有些不明白地看了他父王一眼,跟著第二個下去了。

前頭皇後和太子還沒下來,他們被扶下來的時候,正好看到德王妃伸手欲扶德王下來,德王叔正站在馬樁上在喊:“地上是濕的。”

德王的意思是地上是濕的,把王妃妃袍浸濕了,讓王妃小心點。

聽在皇後和太子的耳裏,就是嬌貴的德王叔嫌地上是濕的,不想下來,皇後嘴角抽搐了幾下,太子則低頭掩目。

前面孫公公馬上把這事報給了燕帝聽。

燕帝往後看了看,等德王相近,他跟王叔微笑道:“王叔放心,路早就令宮人掃過了,王嬸小心點行路,不會滑倒。”

德王繃著臉,不說話。

大侄子滿是算計,一環接一環,如果小辮子不是小辮子,早被嚇死了。

連他都怕。

後面宋韌這次等到了女兒,冬日寒冷,人人身上裘衣鬥篷加身,宋韌看著女兒那張在狐毛鬥篷下那張粉雕玉琢,透著清麗華美的臉,見她朝他從容不迫地微笑,他不由地怔了怔,隨即失笑搖頭。

他擔心什麽呢?她畏懼的,從來不是某些人惦記的那些。

“爹。”宋小五叫了他一聲。

“臣見過皇後娘娘,太子殿下,”宋韌見過與女兒一道的皇後和太子,才跟宋小五說話,“王妃娘娘。”

“父親大人。”宋小五也叫了他一聲,朝皇後看去,“皇後娘娘,請。”

皇後一笑,帶著太子跟在了皇帝他們後面。

天壇看著近在眼前,但要爬三百六十五道階梯,頗需要一點時間,北晏被德王抱著,世子跟在了德王身邊,最後宋小五與宋韌走在了最後,為了讓他們父女說話,後面的太監和禁衛軍都遠遠跟著。

連著爬了數道階梯,宋韌一直都看著前面聳立的天壇,等到幾十步走過去,他就有點喘氣了,宋小五上前一扶,宋韌回過神來,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,跟宋小五道:“閨女啊,你這幾年,我們這幾年,還是太打眼了。”

“我從來不是貪心之人。”宋小五回。

宋韌看她。

“白首之人與名聲,個人野望與安全,”宋小五扶著她爹慢慢往上走,“兩者我皆在其中選擇了我最想要的,如此,我就是明天身亡,也論得上‘死得其所’四字。”

“胡說什麽。”宋韌捏緊了她的手臂。

“我從小如此,不是?”宋小五看向他。

哪怕初降宋家,每一天索然無味的那幾年,她也沒有掩飾自己,她過的皆是她想要的日子,走的每一步都是她想走的路。

因為堅定,也就從無仿徨。

宋爹老了,他以前蟄伏為出人頭地,現在蟄伏為兒女,為自己的時候他勇氣十足,為兒女的時候他裹足不前。

“可到底……”活著才能看得到勝利。

“老爹,就讓你成為你,我成為我,”路可以分開走的,以前她在宋家,她和宋家可以一塊兒走,現在她不在了,她在德王府,那跟著她走的是德王府。他們是一家人,但無需綁在一條道路上,這世上通往光明的寬敞大道有無數條,每個人只需要走在最適合自己的那條道路上,而不是綁在一起斷絕了另一條路,且,“再說,誰說你做你的,我做我的,我們就不會有一天在終點重逢?”

宋韌捏著女兒的手更緊了,眼眸緊縮,心口劇跳,他爬了兩步喘過氣,道:“爹老了,說來這天下都是你們兄長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。”

他頂不了幾年了,她的哥哥們會是她的助力的。

宋小五扶著他往前走。

“對了,符大人托我給你帶幾句話,”宋韌把符簡的話說了,看著她,“爹也想在有生之年,看著陛下富統天下啊。”

陛下?只要是陛下就行罷?

宋小五不急,她有得是耐心。而符簡和符家,是良才,更是棟才,從上世他們取周氏代之,就可見這個家族的激流勇進之力,這是個有野心有決心的家族,他們能成為亡國之人的危機,但在國家無虞的情況下,他們是最好的輔佐之臣,正如眼下。

但他們現在是忠臣,並不是說,他們就無野心了。

而符家不能滅,燕帝不會允許他的重臂被德王府動手,再來符家有治世之才,滿門上下皆英才雄才的人家,一個從老到幼皆好學博學的家族,這天底下可沒幾家,他們是法家一派的根,要是動了他們家就是動了天下法治之路的頭,再推出一個名望高到能帶領法家一派的人就難了。

符家這樣的人家是國家的未來,不能動,必須拉籠。

宋小五擡頭,看向了上面跟太子說話的世子。

許是母子連心,上面跟太子說話的周承突然轉頭,對上了母親的眼。

他頓了一下,隨即跟太子告罪了一聲,飛快邁步下來,走到了宋韌身邊,“外祖父,我扶您。”

說著往後,朝後面看了看,見後面跟上的侍候中人都是皇宮裏頭的,沒有自己人,他跟宋小五道:“母妃松手罷,外祖父有我。”

宋小五應聲松開了手。

宋韌好笑,朝才六歲的外孫道:“你還小,只管走自己的,上去跟太子說話罷,我有你母妃,自個兒也能走幾步。”

“無需。”周承搖頭,他長得快,又從小習武不斷,力氣也大,平時精力充沛,更何況現在他父王母妃還許他旁聽封地之事,他更是以德王府大世子自居,萬事飛沖在前。

這廂宋韌有點累,腳步一緩,周承退在後面一個階梯,送他上去之後等祖父重提步伐,才接著跟上。

宋小五松開手後跟在一旁,沒有走遠,往前一步看著祖孫倆爬步,等候著他們,等他們爬上去,宋韌跟周承皆滿頭大汗,皇後早已到了,等宋小五上來,她上前迎了兩步,笑道:“王嬸怎麽不吩咐公公們扶一下宋大人,看把世子累得……”

“承兒累壞了罷?”皇後憐愛地看了世子一眼,又朝宋韌笑道了一聲,“宋大人。”

“皇後娘娘。”

“宋大人請,聖上在前面等您。”最後一道天梯了,君臣需一道上去,請好宋韌,皇後朝宋小五又道:“王嬸,請。”

皇後是特意等在這的,宋小五朝她頷了下首,跟著她跟上了皇帝和德王。

德王這時已放下了北晏,他手上滿是汗,北晏先前從懷中艱難地扯出了她的小手帕,正在給她父王擦手,看到母親近身,她擡起臉,朝母親乖巧一笑。

德王也乖乖地,虛弱地朝宋小五笑了笑。

宋小五安然無波走到了他身後半步。

“皇後跟王嬸既然到了,那就上前罷。”燕帝這話一出,上面突然從空中飄出了一個人,下面的人除了燕帝皆是一驚,尤其是德王腳步突然往後退了半步,身體險些撞到了站在他後面的宋韌身上,此時宋小五伸出了手,托住了他的腰,這一托便讓德王穩住了身形。

宋小五伸出手的同時,看著隔著十來道階梯上方的天壇上面的人,等看清了上面是白袍白須的天機道人,她的頭擡得更高,瞇著眼,看向了白茫茫一片蒼白的天。

哪怕是轉世而生,哪怕見識過命運的力量,她這輩子,骨子裏還是信自己遠遠多過於信天、信命,她會竭盡全力自己去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,哪怕失敗了,她也不會把她的失敗歸諸於命運神佛。

她對命運神佛毫無所求,也就無畏見到它們。

它們要來就來,要鬥就鬥。

老道人站在寒風凜冽的天壇上,撫著手中拂塵,隨頭昂得高高,毫無畏懼的德王妃一道,擡首往天空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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